永乐十五年，因闰了五月，中秋刚过大部分庄稼就已收割完毕，田间零零散散的人，正在种冬麦。

    种冬麦是最后的活计，每个人脸上都是轻快的笑。晌午时分，农夫们坐在地头，打开带来的干粮，休息兼垫肚子。见陈四喜拿出来的是白面饼，就有人眼馋地问了句：“四喜哥，你家黄豆豆荚那么多，没少打吧？”

    自然没少打！

    陈四喜眉宇间全是得色，却谦虚地说道：“也没多少，俺家人多地少，你们也都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别人不了解内情，赵任曾和他做了数年邻居，这两年又一起跟着陆家混，最知他底细，便道：“五亩地还少？你这是炫耀来的吧？你家人多不假，除了一个儿子，其他都小闺女，又吃不了多少饭，还能干活，比我家那俩半大的小子好多了。我可我听我媳妇说了，你二闺女都能做针线了！一个月也不少挣吧？”

    农家男人才是劳力，闺女就是吃闲饭的，吃的少，那也被人瞧不起。陈四喜三女一子，从前一直被人瞧不起。自搭了陆家，长女和媳妇一年赚的，不比男人少；二闺女只有八岁，却是先天手巧的，被陆母相中，亲自指点，上个月头一回拿钱，二百个。

    这数目已经顶上陈四喜媳妇做一个月鞋的钱了。

    藏住宝贝闺女是必须的，陈四喜打着马虎眼：“没多少钱，那是陆家老太太心善，看我家闺女多，搭把手。”

    这话就没人信了。

    陈四喜家闺女多是真的，比他家还多的又不是没有。见陈四喜不说，就知道钱不少，纷纷追问。陈四喜依旧是那个说法，赵任自然不信，拿着自己的三合面饼去换陈四喜的。

    陈四喜自然不让。

    白面饼那是媳妇见他辛苦，特意给他做的。躲闪间，陈四喜长臂一指，指着大道上背着书篓的青年人，道：“那是陆相公吧？陆相公！陆相公！”

    听得呼唤，陆通侧首一瞧，辨出了招手那人是陈四喜，便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。

    如今，陈四喜的大儿子陈富贵，如今是江荻的得意“门生”，他得给媳妇做人情：“四喜哥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
    陈四喜哪有什么事？嘿嘿一笑，随口问了句：“举人考完了啊？”

    这是句废话，陆通判断完毕，知道他没什么事了，便温声回答了两句，随后就道：“四喜哥知道的，我媳妇快生了，我先家去了。”

    陈四喜当真知道江荻的情况，便说：“陆相公不用着急，晌午我家老大还去你家读书了。”

    等过了年，陈富贵就七岁了，该跟着江慕主正式读书了。跟着江慕，每个月的束脩二百钱外，课程也不同。江荻即将生产做月子，她怕几个孩子跟不上趟，便和几家商议了一番，秋忙也没放假，只让孩子们再读几日的书。免费的课，不听白不听，六七岁大的孩子又帮不上大忙，自然没人反对。

    陆通一听媳妇还能教课，更担心了，道：“我离家小一个月了，到底还是不放心。四喜哥，我先家去了，改日再说。”

    陈四喜留人不住，这才挥挥手，放他离开，嘴里却还嘀咕了句：“都是第二个了，有啥不放心的。”

    去年正月里，邱御医给江荻诊出喜脉后，九月里江荻生下陆家长子。随后，她用比陈氏还快的速度怀上了第二胎，如今生产在即，真正的三年抱俩。

    外人都说两口子蜜里调油，甚是黏糊。

    陆通夫妻和睦是真的，但是江荻这么连着生孩子，孩子就遭罪了。江荻很早就没了奶水，孩子没奶水喝。好在陈氏二早她十日生下次子，奶水是喂一人有剩，喂俩不太够那种。这一年，为了俩孩子的口粮，陈氏吃得一身膘，胖得陈母都看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陆通的长子大名陆译，乳名暖暖。

    暖暖出生在寒霜降之际，怕他冻着，顾籍在七月里就开始修陆家的屋子，盖了辽东一样的大炕。顾籍抱着才出生的外甥，念叨的就是：“咱冷不着，暖得很。”

    江荻心有所感，便给儿子定了暖暖的小名。

    自打当了娘，江荻有了明显的不同，最大的改变就是爱念叨，尤其爱念叨顾籍。别的念叨，顾籍都喜欢，就是江荻跟个老母亲一样，催他娶妻生子，顾籍受不住。是以，江荻一提，他就以各种理由搪塞。搪塞不过，就去应天府、扬州晃悠两个月，顺天府也去过两回。

    通算下来，两年里，顾籍在陆家的日子和不在的日子各半。对此，江荻十分满足，她总说：“这两年，是我过的最舒坦的两年。”

    过去的两年，恰是她嫁进陆家的两年，陆通喜欢听她这么说。

    顾籍却不认可这个说法，每每总说：“你小时候的日次才是好日子。”

    可从前的好日子，江荻一点也记不得了。她不记得从前的好，就不会像顾籍一样，整日觉得现在“差”，江荻很满足，日子就过得很惬意。这会儿教完了孩子们，江荻躺在摇椅上，吃着江芙捧上来的葡萄，问江芙：“马上过节了，两个铺子的里货够吗？”

    自打有了孙子，陆母便不亲钱财这等阿堵物了，把那些管着下头村妇活计的事，都“还给”了江荻。江荻并不喜欢那些杂事，当初接了这么亲力亲为的活计，那完全是为了陆母。这会儿陆母不干了，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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